★這篇文章是接{飄洋過海追上你II}突如其來的噩耗-上集,故事是發生在6年前我剛開始嫁給Shane、來到美國所發生的...


2004年3月



雖 然還必須依賴呼吸器呼吸,但Jayne的身體機能恢復得很快,然而那不包括她的腦死,腦死已成定局,婆婆應該是不會再醒過來了。於是醫生開始跟Shane 及Roger討論:「你們要留她,還是不留?」
剛開始欣西亞並不了解這是什麽意思,一問之下才知道現實的殘酷:如果要留她,那我們注定一輩子照料 Jayne的空殼,如果不留,我們必須在Jayne的器官完全康復之前拔管(當時婆婆的身體還很虛弱,所以十分依賴呼吸器,如果這時拔管,在醫療上算自然 死亡)送她上路,否則等到軀體能夠自行呼吸,呼吸器拔了也沒用,我們就
送不走她了。那一刻我實在無法相信這是所謂的「選擇」,因爲教人無從選起啊!

尤其當時還只是婆婆入院的第三天,大家都還懷抱著希望,都還沒有失去她的心理準備,說是腦死,但也是有植物人突然清醒的事情發生,也許Jayne她需要更多時閒來製造這個奇跡,就這麽把管子給拔了,誰敢說自己不是儈子手呢?
時間真的不多了,才五十出頭的Jayne,器官都還算年輕,它們生命力旺盛,一分一秒都在努力著要好起來,我們變成在跟她賽跑、在拔河,怕她好太快,也怕自己決定得太慢。

最 後,Shane 跟Roger都很清楚她不會想這樣活著,於是決定拔管,醫生輕輕地拔除了在她口中的呼吸器,然後將她的病床移到安寧病房,讓我們可以陪她走完人生最後一 程。欣西亞從沒看過一個人氣若游絲的模樣,婆婆的臉呈灰白色,已經沒有所謂的神情可言,就算眼睛還是瞪得老大,但怎麽看都不再像我所認識的她了,我以爲一 個人斷氣會很快,其實不然,尤其婆婆還年輕,器官還不算太虛弱,要走還需要一些時間跟手段- 醫生會每隔一小時為她施打嗎啡,並逐次加重嗎啡的劑量(一定要規律性的施予嗎啡,而不是一下給到最高量,否則那算用藥過多致死,醫院會吃上官司),一方面 舒緩她肉體上因缺氧所承受的痛苦,另一方面也讓她順利上路,欣西亞簡直不敢再聼下去了,這跟我對死亡的認知有很大的差距,不但一點都不自然,反而參雜了人 爲,好像是一種變相的、合理的、能夠被理解的謀殺,這樣的謀殺,很理所當然的發生在應該是救人的醫院裏,這,居然是我從婆婆身上所學到的事。

我 無法再待在醫院裏了,生命的流逝令我感到恐懼,我無法接受一個人在我眼前從生走到死、從存在到消失,更何況她是我婆婆,是Shane的母親,我實在無法再 待在醫院裏了,Shane叫我囘Starbucks上班,畢竟家裏也需要有收入,他跟Roger則繼續留守在Jayne的身邊,就這樣過了三天三夜。

那三天三夜裏,我們的對話在電話中變成
“How's everything?”
“Everything is the same.”
“OK.”
“OK...”

很 含蓄、很含蓄。這樣含蓄的問候,翻成白話的意思就是「她走了沒?」「還沒」,多麽詭異?

但等待確實是個煎熬的過程,不但煎熬,而且殘忍。聼Shane說他 親眼看著媽媽的肉身在痛苦,雖然人沒有意識,但五臟六腑、身體每一寸細胞都因為缺氧在掙扎,生命在這時啟動最原始、最本能的機制,為了爭取氧氣,體液開始 不斷地不斷地從鼻腔跟口腔中大量湧出, Shane跟Roger根本來不及擦拭,血水染紅了白色的被單,病患像被水滅頂瀕臨窒息般,從喉嚨深處發出咕嚕咕嚕的悲鳴,張大眼睛的Jayne表情扭 曲,她看起來很驚恐,全身肌肉像是著了魔般不規則彈跳、痙癵,這個大家想像的
順利上路有 著極大的差距,Shane和Roger立刻要求護士再給母親多一點嗎啡,但被拒絕了。
「我們必須用漸進的方式處理,否則在短暫時間大量施打嗎啡,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許 的」醫師回答。

「可是她看起來很不安詳!」看著妻子的肉身在淒厲地掙扎,Roger急切地說。
「病人已經腦死,她並不會有知覺,這就是死亡的過程,你們再等等吧!」
在見過世面的主治大夫眼中,我們成了小題大做的死老百姓
...

病 患被折磨,家屬更是,尤其是公公Roger,他再也禁不起打擊,他邊哭邊近幾失控地對Shane咆哮:「你看看你媽,她多痛苦啊,老天,如果醫院不能幫我們儘早結束這一 切,我現在就用枕頭悶死她!”」(根據Shane的敍述,Roger那時已幾乎瘋狂了,失去理智的他真有試圖要下手,但當然做不到)
欣西亞在電話裏聼到這一切,胃翻騰了起來,我雖沒身歷其境,但也不寒而慄了,佛教徒口中的煉獄,不就是如此嗎?誰說人死後才會被地獄之火吞噬,活人,也是要 受罪的,但Shane跟Roger都是好人,發生意外的Jayne更是,若這世間真的有上帝、有神明,祂們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,總之,從那一刻起,我 再也什麼都不相信了。

大家都累了,大家也倦了,我們的心都碎了,但卻無法開口對彼此說加油,因為誰也不想振作,只想好好大哭一場,我們也只能祈禱,祈禱這一切能趕快結束,該走的趕快上路,該回家的好回歸生活,很多事,捨不得的還是得捨得,因爲這是生命,而人必須不斷前進。

後來Shane的朋友跟他說:「我看你跟你爸爸就囘去吧,這樣守在房間裏,你媽也走不了」就在Shane跟Roger離開後沒多久,Jayne便離開了我們,看樣子她終於捨得,安心放下一切。

這 是欣西亞嫁給Shane半年後所發生的事,就算是多年後的現在,要回憶還是很不容易。在Jayne走後的一個月,我在睡夢中夢見了婆婆,她看起來很平靜、 很安祥,看見她的我淚流不止,我很想念她,因為她算是我半個母親,因為她賜給了Shane生命,沒有她,我的生命就無法因為Shane而完整,在夢中我答 應婆婆會好好照顧Shane,會盡力讓他快樂,婆婆微笑著點點頭,那是我最後一次夢見她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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